專業審判，司法院在想甚麼？

完成日期 111.08.1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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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當遇見專業議題爭訟，各方都在質疑法官的專業，也認為訴訟程序冗長，緩不濟急，應該設立專業法院，或是專庭、專股、專人審判，由專業的法官負責專業案件審理，才能做出正確判決，達到速審速決的效果。

想想古聖人對於爭訟的觀點，其實數千年前的思維，迄今還是很具現代感。孔子說：「聽訟，吾猶人也，必也，使無訟乎！」孔老夫子的意思是說，聽雙方的各自不同主張，決定誰是誰非，我沒有比人差。不過，最理想的情況是，讓雙方和和氣氣地處理利益衝突，不會產生爭執。

孔老夫子比包青天高明之處，在於孔老夫子虛懷若谷，沒有成見，有爭議的雙方，你們各自說個道理給我聽聽，讓我來幫你們評評理；至於明鏡高懸的包大人，則是嫉惡如仇，包辦一切，集「檢、警、調、審」於一身，常常是驚堂木一拍，要被告從實招來，否則各種刑具伺候。

現代的司法制度，固然有些不同，但法官「聽訟」之本質，並無改變。刑事訴訟採真實發現主義，民事訴訟則採當事人進行主義。刑事庭法官對於有犯罪嫌疑的被告，不只是要確認有無犯罪事實，也要注意是否有無辜之可能，或是犯罪以外之合法權益確保；民事庭法官則讓雙方當事人舉證，以證明其主張為真實，貫徹「舉證之所在，即敗訴之所在」之原則。無論如何，法院都是站在「聽訟」的角色，刑事訴訟中的檢察官與犯罪嫌疑被告，民事訴訟中的請求人原告即被請求人被告，雙方當事人各自表述，提出證據，讓公正的第三方法官，依據雙方能證明之事實，依法判決。

說法官不專業而亂判、慢判，其實是對審判制度的不了解，以為法官必須如包大人，上得天庭，下得地府，無所不知，無所不能。專業的時代，各行各業，都是專業。一般人不幹那一行，就不可能知道那一行的各項專業，能夠將本行的專業弄懂，並堅持不懈，就算是敬業的職人了。

法官的專業在審判程序，而不在其他專業領域。法官必須依據實體法、程序法及證據法(則)，執行審判程序，作出判決，但法官對於其他領域之專業，最好完全不知而無成見，等待雙方當事人主張及舉證。所以，很多人都主張，法官必須有些社會經驗，不該法律系畢業，經過審判專業訓練，就坐上審判席，判定是非，決定生死。最好還要擔任過在野法曹，經濟無虞，也深知當事人之訴訟技巧，洞悉真偽，較具公信力。如果法官於審判專業之外，對爭議事項也具有專業，而且自有定見，萬一法官有其專業偏見，他的心證沒有呈現在法庭上，讓雙方當事人有機會公開辯論詰問，將是一場極其危險的浩劫。從這個角度而言，不具審判及爭議議題專業的國民法官，就只剩下公眾參與審判的優點，其他不可預見的風險，就完全無法預測。

司法院是國家審判最高行政主管院，固然不能干預個案之司法獨立審判事務，但對於是否設立專業法院，或是專庭、專股、專人審判，雖然也無法專擅，必須有各方參與討論後所建立之國家政策共識，但在政策上，應該要有立場。

111年5月修正公布之國家安全法，在立法院討論有關國家安全專業法庭之設置時，司法院提出了幾項觀點，很值得注意。

司法院之官方意見認為：

「有關國家安全專業法庭之設置：

(一)專業法庭設立原則：專業法庭（股）之設立除涉及立法者之政策判斷外，尚需考量案件之專業性及案件數量、整體司法資源等因素為綜合性評估，俾利合理運用有限之司法資源，且以具有一般法官所熟知之法 律以外特別專業知識之案件類型為宜。現行法規就刑事事務之刑事醫療、金融、智財、性侵、少年、軍事、原住民族、強制處分及促進轉型正義專業案件設立專業法庭（股）辦理，總計已有 9 類專業法庭，合先敘明。

(二)國安專庭設立原則：如依國家安全法修正草案，法院為審理違反本法之犯罪案件，得設立專業法庭或指定專人辦理。鑑於上開違反國家安全法之犯罪案件，所涉法令、案由及罪名，面向甚廣，欲評估設立專庭 （股）之可行性，允宜先盤點所涉法令、案件數量、分布區域、管轄法院審理人力及資源等因素，與新增業務對應可新增支援審判之資源，方足以判斷管轄法院是否有設立專庭（股）之條件， 以符專庭（股）設立之目的，並維各法院事務分配的妥適性暨法院整體負荷能力。

關於國家安全專業法庭部分，未來 貴院如審議通過立法，本院將斟酌法院規模、業務性質等，在符合法定法官原則的前提下，進行規劃。」

現行制度上，我國於民國97年成立智慧財產法院，期待以受過專業訓練之專業法官，輔以技術審查官，專利有效性之判斷僅限個案效力等，速審速決智慧財產權案件。制度設計上，智慧財產權案件之刑事訴訟，基於保障刑案被告之審級利益，一審在各地方法院，二審在智慧財產法院，得上訴之第三審才由最高法院管轄。然而，智慧財產權案件之民事訴訟，一、二審都在智慧財產法院，第三審才上訴最高法院。雖然，智慧財產法院以二組法官，分別負責審理同一案件之一、二審審判，但同一案件之一、二審都集中在智慧財產法院管轄，當事人之審級利益保護，受到嚴重質疑，更何況，智慧財產法院對於智慧財產案件，到底是專屬管轄，還是優先管轄？立法上始終未見明文，亦引發諸多爭議。

既然以專業法院審理專業案件，是既有之政策，正如以眼科處理眼睛之診療，以婦產科處理婦女及生產診療，智慧財產法院自然應專責智慧財產案件之審理，偏偏智慧財產法院又在110年7月1日將商業法院併入，更名為「智慧財產及商業法院」，設置智慧財產組及商業組之兩組法官，分別負責智慧財產及商業事件之司法審判工作，使該院成為「綜合專業法院」。可以預期，未來若有其他專業領域之專業審判需求考量，法院名稱難以含括太多專業領域名詞，直接以「綜合專業法院」稱之，指日可待，不足為奇。

關於設立專業法院，或是專庭、專股、專人審判，涉及國家司法政策，未必能完全由司法院決定，但司法院之思維，應以確保司法獨立審判為最高指導原則，始不負職司。從司法院上述表明可知，其認為應「先盤點所涉法令、案件數量、分布區域、管轄法院審理人力及資源等因素，與新增業務對應可新增支援審判之資源」，才能「符專庭（股）設立之目的，並維各法院事務分配的妥適性暨法院整體負荷能力。」該項思維僅係基於行政資源之有效性配置，並未考量司法審判之專業性及獨立性。

國家安全法新增「國家核心關鍵技術之營業秘密」之強化保護規定，第十八條第二項及第三項，將該等案件之第一審管轄權，明定屬於智慧財產及商業法院，依舊未明定究竟是否專屬管轄，惟其制度上係屬於二級二審制，不再使智慧財產及商業法院負責一、二審審判。該項制度上之設計，使不服智慧財產及商業法院一審之事實審判決者，只能上訴法律審之最高法院，喪失了第二級事實審之審級利益，其立法理由係以將對「國家核心關鍵技術之營業秘密」之侵害犯罪，等同於內亂、外患之危害國家安全，為求速審速決，有效維護國家安全及保障整體經濟發展命脈。

專業時代，無所不專業。審判係法官之專業，而非一般國民之專業，國民法官制度使無審判專業之國民，承擔定是非、判生死之審判重責，是否妥適，不無疑問。相對地，具審判專業之法官，制度上卻又期待其具備其他領域之專業，當專業心證自在我心，專業偏見未呈庭供辯論詰問，對當事人充滿不確定之危險，而第一、二級之事實審，又集中於同一專業法院，審級利益如何確保，並不令人信服。

司法是人民權利保障之最後防線，審判係法官之專業，在無所不專業之時代，專業的事應交給專業處理，而對於自己不專業的事，千萬別逞強，以免害人害己。專業審判，司法院應有自己的想法與立場，聽訟是法官的專業，其他的專業，不必也不該期待法官，當事人必須有能力舉證說服法院，自己的主張為真實、公平、合理，讓有審判專業之法官，做出其所確信之正確、公平判決。